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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dnama(蕓子)於2001年創作於台中家中,於2001/02/26發表於優秀文學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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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,沒有名字。沉淪在狂熱舞池中,她,沒有自我。
 
***
 
「小楓,又跳得滿頭汗了。拿去,這杯我請客。」
一名穿得滿身豔紅的女子坐上了檯前的椅子。
小楓是他自己給她取的名字,見她不反對,也就如此叫她了。和她的名–楓–相襯,她總是一身紅,沒有例外。
她到這裡來,是一個月前的事了。當時只見她一身紅地坐在他面前。只想著,又一個半夜沒處去的女人。可,他沒想到的是,她的舞跳得竟是如此地好。
惹火的身材、緊身的紅裝。她就好比一把火,吸引了許多怕冷的靈魂繞在她身邊,但她……沒有靈魂。
他總是想不透,這麼一個女子,來自何方?
看起來明明是熱中於夜間的女郎,但卻隱隱透出對夜生活的不屑。
她的魂,不屬於夜。
 
***
 
「發呆啊,偉哥。客人點酒。」另一個酒保推了他一下。
「喔!」
一般來說,一個吧檯,是只有一個酒保的,因為他不喜歡認識太多人。認識的人多,事就多,事多,煩惱自然多。
他是這裡的老闆,只是偶爾過來串串場,當個Bartender,大多時候他喜歡坐在店裡最角落,看著在夜間尋找溫暖的……靈魂吧!
那天,就這麼巧,她就坐在他面前,她的特別吸引住他,他就這樣認識了她。「阿偉,為什麼這麼多人喜歡在晚上出來呢?」小楓拿起酒杯在眼前晃。
他不理她,因為他知道,她喜歡自問自答。
「明明白天每個人都穿得道貌岸然的,上班的上班、上課的上課,有事做事、沒事找事,可……晚上仍有精力到處混呢,這是為什麼呢?」她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喝光,「再來一杯。」
「別喝太多,會醉的。」說,表示關心,但也知道她有分寸。
「怕是在尋吧!」接過酒,喝了一口,「尋找一雙可以接納自己的雙眼……」
「妳也是嗎?」阿偉問。
她看了他一眼,冷漠,「問太多了,阿偉。」
「Sorry!」看著她轉身就走,他只有一句,「回家小心!」
小楓是個神祕女郎,每次只要問到切身問題,她二話不說,轉身就走。
他不知道她是做什麼的,甚至還想過她是酒店陪酒的小姐,但,氣質不符。她太冷了,只怕會讓恩客砸錢的慾望都凍結了起來。
說是上班族,卻又覺得她懶得或疏於去處理人際關係,所以總是獨自一人、沒有人陪伴。她那種拒人於千里外的個性,在職場,只能說是找死而已!
 
***
 
「偉哥,又碰釘子啦!」他賞了小耀一記白眼。
「其實你算好的了,聽阿K說小楓以前也是天天去他們店裡,想搭上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咧。但是小楓都嘛不說話,所以也就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,更別說是聊天了。」小耀接著說,反正接白眼也接習慣了。
「阿K怎麼會知道小楓是他們那個客人,嗟,聽他胡說。」他邊洗杯子邊說。
「我咧,偉哥,你忘了啊,阿K前兩天才來替我代了個班,他當然知道啊!」
「是啊,那又怎樣。」
「聽說小楓已經去過很多間Pub了,一待就待上一、兩個月,而且是天天報到喔!」
「嗯。」
「還有,她從來不說話,這我剛剛說過了,她進Pub只為跳舞。一跳就是一個小時,不間斷的喔,然後喝杯酒就閃人了。所以阿K一直以為她是啞吧,還一直為她可惜呢!聽到她說話,他差點就嚇壞了,後來還一直問我,他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。」
「那就叫他拿那天的薪水去看醫生啊。」
「哇,偉哥,你這招夠狠!怎麼我就沒想到這樣回他呢!」
「這就是為什麼我是老闆而你是夥計的原因了。」
「我不是夥計,我是酒保!」
「唉呀,在我眼中都一樣啦,還不就是個打雜的。」
「不是,我又不是小弟,什麼打雜的,說話這麼難聽。我是酒保,聽到沒,酒保、Bartender!」小耀可是對稱呼很堅持的。
「好,幹活去吧!店小二。」
「Bartender!」
 
***
 
一名紅衣女郎走進尚未開始營業的Pub。
「對不起,我們還沒……」阿偉抬起頭,「小楓?」
「阿偉,今天我把這裡包下來。」她坐在她的位子上。
「為什麼?」他仍是遞了杯酒給她。
「今晚我想靜一靜。」她喝起了酒。
「靜一靜?那家裡不是更合適?」
「家?」她恍惚了一下,那沒有『他』的家……「不,我……不想待在家。」
「那,好吧!」他進去員工休息室要小耀休息一天。
「沒關係,不用包了,我今天不營業了。」他出來對她說。
「……謝謝。」
他愣了一下,「第一次聽妳說謝呢!要不要聽些音樂?」
見她點了點頭,他便放了他的最愛–Air Supply。
「那妳隨便吧,有需要再叫我,我不吵妳。」
阿偉走了進去,而小楓則是跟著旋律唱了起來。
 
***
 
「阿偉,」在過了將近三個小時之後,小楓終於又開口了,「有沒有時鐘或是手錶,借我。」
「嗯,等一下,」阿偉走近吧檯,蹲下去找了一下,「喏,拿去。」
小楓一直盯著時針、分針及秒針。
看著時間就這樣一滴一滴地從她眼前溜過。
好一陣子,小楓說話了,「還有三小時。」
「什麼?」阿偉不明就裡。
「阿偉,如果你只剩三個小時的生命,你,會做什麼?」小楓突然問了個問題。
阿偉不知該不該答,以往,她總是自問自答。
「阿偉?」小楓又給了個疑問句。
「我……我會把店收起來,然後到自己最喜歡的地方,聽著我最愛的歌曲,在最愛的感覺中幸福地死去……」他看了她一眼,「如果不是因病而死的話。」
「是嗎?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的嗎?在最愛中死去,幸福……嗎?」她又給了自己一個疑問句,一個無解的疑問句。
「小楓,妳今天怎麼啦,為什麼問我這個問題?」
「幸福……」小楓卻置若罔聞,「最愛……」
忽地,小楓第一次在阿偉面前表露出了自己的情感。她,滴下了淚。
「小楓,妳怎麼啦,是不是那裡不舒服?怎麼……怎麼就突然哭了呢?」
阿偉趕緊拿了盒面紙到她面前,但她卻好像沒有任何感覺,不接受他的好意,只任由久違的淚水落下。
「阿偉,要不要聽個故事。」她不理會因為她的淚而手忙腳亂的阿偉,逕自地說了下去。
 
***
 
「在一年半前吧,我只不過是個和大家沒兩樣的大學生。在學校雖不出色,卻也安穩地度過了近四年的時光。直到我再度遇見他。」
「他?」阿偉見小楓不願擦淚,他也只好宣告放棄,開始聆聽『她和他』的故事。不然,還能怎樣!
「他,我的初戀男友,也是至今的唯一男友。我們偶然地在『老艾』重逢……,不,也不能說是偶然,是我的刻意造成我們的重逢。」
『老艾』是這區Pub裡風評不錯的一家店,阿偉自己也很喜歡這家店。
「他很會跳舞,我的舞也都是他教的,但他最喜歡做的事,就是看我跳舞。而我也最喜歡在他熾熱的眼光下跳舞。」
她喝了一口酒,看了看鐘,繼續說。
「我剛上大學時,他為了義氣而幫他朋友做了些違法的事。後來他進了監獄,我們也就斷了連繫。」她把酒一飲而盡,手握著空酒杯。
「他在裡頭的時候,刻意地要大家封鎖他的消息,他不要我看到他那種樣子。兩年前,我聽說他出獄了,可是……他沒來找我,而且還故意躲我。」
「再一杯?」阿偉問。
她點了點頭。
「於是我開始去每間Pub跳舞,為的就是讓他知道,我在找他。終於,我在『老艾』跳舞時,有一道目光讓我知道,我找到了,不用言語,那道目光灼熱地幾乎要燙著我了,但我卻很高興,因為我找到他了。」
「可是,他不是不想見妳嗎?」
「是呀,所以我就每天去報到,每間一待就是一個月。」她看了阿偉一眼,「還記得上次問我的問題嗎?我的答案是,是的,我在找那一雙眼睛,那雙可以接納我的眼睛,但他……卻如此地迴避著我,於是我就賭氣似地每天舞到精疲力竭。他和那些老闆可熟得很,馬上就知道有個紅衣女子每天都像是不要命般的狂舞。」
「可不是嗎,我都怕妳會跳出人命呢!」
「是啊,他也是,所以他跟了我半年。他雖然受不了我這種自虐的行為,但卻也沒有勇氣出面來阻止我那瘋狂的行徑。直到有一天,他受不了了,他衝到我面前想制止我,而我則是任性地不想理他,因為我生氣,氣他這麼晚才露面,也氣自己居然因為他的接近而感到興奮。」她又看了一眼時鐘。
「他把我拉出了舞池、出了Pub,我們到了一個公園。他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,可是我還是不理他,他一直說,我就一直往前走,後來他終於忍不住開罵了。雖然被罵,但是我很高興,因為這表示,他還是在乎我的。可是我給他的是,一個耳光。我對他說了一句話,『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?』,而他,無言以對。」
她休息了一下,喝口酒,阿偉專心地聽著。
「我們兩人都沉默了,後來他說,他不想耽誤我。呵……多傻呀!如果我有那麼一點點他對不起我、他耽誤我的感受,我還會這麼積極地找他嗎?所以我就給了他一個期限,一年。這一年間,我仍然天天到Pub喝酒、跳舞。而他,我要他在這一年內想清楚,他對我的感情、他是不是真的要這麼輕易地放棄我、放棄我們之間多年的感情。」她閉上眼,又滴下了淚,「其實這不只是在折磨他,這又何嘗不是在折磨我自己。雖然多了一年的時間,但我根本沒有任何把握……他是不是會回頭?還是會堅持一年前的決定?這內心的折磨,我想,不比他輕吧。」
她張開眼,有淚的眼看起來分外動人,因為……有靈魂。
「今天就是結束我和他的折磨的那一天了,時間還有一個小時,今天就過去了。他,大概不來了吧……」
「別這麼悲觀,我陪妳一起等,他一定會來的。相信我!」阿偉為她加油打氣。
「謝謝你,阿偉。」
從音響中流瀉出的歌聲,補滿了空曠的舞池,小楓又跟著唱了起來。
「妳今天……不跳舞了?」
她搖了搖頭,「不了,沒有他,跳不起勁。」
「說得也是。」阿偉又幫她送了杯酒。
「阿偉,謝謝你這一個多月來的照顧。這麼多家Pub,只有你會要我保重身體。」
「妳的意思是說我很雞婆嗎?」阿偉故意俏皮地說。
「當然不是。」她看了時鐘最後一眼,「一年到了,我也不再跳舞了,今天,也是我最後一次來了。明天,就不會再有小楓出現了。」
「是嗎。」
「是啊,現在只剩三分鐘,我不想接受那最殘酷的一刻,我走了。」
「妳不再等一下嗎?說不定他有事絆住了,等一下就到了。」
「還是不要的好,不然我的心可能就拼不回去了。我不等了,阿偉,謝謝你。」
她走了,就這樣走了。不說再見,因為他們不會有再見的一天。
「小楓,保重啊,好好照顧自己。」阿偉看著她的背影而依著這一個月來的習慣叮嚀著她。
這個看似墮落的天使,料誰也想不到,她竟是如此地痴。不過是個為情所困的精靈。
她不是沒有靈魂,只是,那把開啟她靈魂的重要鑰匙還沒找到罷了。
 
***
 
也許,某天你會在Pub一角看到一個沒有靈魂、沒有自我的紅衣精靈,獨自飲酒。
千萬別去搭訕,因為她只會送你冷冷的眼神、轉身就走。
 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《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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